第十九章(一------六)
(第十九章)
(一------六)
(一)
李书记因患癌症医治无效去世了。公社指定魏来喜代理大队书记。魏来喜让张力代替他当了生产队长。
去年收成好。结算下来一个工可以分得2元钱。可是张力决定一个工只分1.5元。这就使每个社员都少分不少钱。他的这个决定引起了许多人的不满,甚至有人要找他算账。魏来喜明白张力为什么这样做。魏来喜说:“没事,这事我跟社员去解释。你做得很对。我们赶上好年头不能吃光分光,应该留点后手,还要加强农田基本建设。咱们还得打两眼机井,还得买优良种子,扩大水稻试验田,这都得需要钱。再说,咱们去年按电灯的电线钱还没给人家农场呢,这不都是钱哪。行,我跟社员们好好说说,大家会理解的。”
张力说:“我还打算多种点西瓜和香瓜,多养几头牛。这些都能增加队里的收入。”
魏来喜说:“对,好主意。我们必须改变光靠种粮食这一条道。应该多几条道。就算遇上旱涝天灾也还有其他方面补欠。好,你的想法挺好。你就放心大胆的干,有什么事我替你兜着。”
张力问魏来喜:“你怎么不让白队长当咱队的队长呢?”
魏来喜说:“还不是他那喝酒的毛病?公社明确指示了,让改 谁当也不能让他当。”
张力笑了,说:“白队长算是把那帮公社干部得罪苦了。白队长就有这股犟劲。那天他跟我说,想让我干就得供我喝酒,再不就别让我干。哈哈,够牛的。”
户里又来了两个女生。有一个是沈阳知青,是白队长的远房亲戚,一个是海城人,是赵海的小姨子。户里原来的女生都走光了,女生宿舍正空着呢,她们来正好住在那。
沈阳来的这个女生个子比较高,名叫杨花。杨花是个大骨棒人。虽然长个白净脸,但一看就觉得她不像个女人,有点彪悍。赵海的小姨子叫刘秀英,小名小英子,长得中等身材体态丰满,满月脸弯月眉。小英子看人的时候总是把眼睛往斜上方翻着看。有人觉得她是在瞪人,有人觉得她是在骚情。觉得她是骚情的就是生子。小英子没来几天,生子就开始和她撩扯。开始只逗嘴,后来就变成了动手,不是你我一拳就是我操你一把。可是就这么逗,小英子也不急眼。有一回可能生子下手重了,把小英子给弄哭了。可第二天,她照样和生子逗来逗去的,就跟昨天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。别人看着都觉得挺有意思。
杨花可就不同了。她似乎天生就有攻击性。那天她去大队供销社买东西。途中要沿铁路走一段。铁路两边的道特别窄,如果对面遇到人就得有一个人站上铁路,等这个人过去了才能下来继续走。其实这是很简单的事。可前提是必须有一个人主动让路。如果谁都不肯让路就谁也过不去。说来也是该着有事。杨花正在铁路边上的小道走着,迎面就碰上了金锁。金锁走路爱低着头,再加上可能心里还想着什么事,所以就没看见对面来的人。直到快撞上了才猛然发现。金锁慌乱得忘了登上铁路,只下意识地往小路边上闪了闪身,打算把迎面来的人让过去。这个杨花早就发现对面来人了,但她绝不会让路,仍然径直往前走。当她走到金锁身边的时候,如果侧一下身也许就过去了。可她没有,而是在并肩的一刹那,用胳膊肘懂了金锁一下,金锁猝不及防的视角摔倒,顺着路基的斜坡就滚了下去。
(二)
金锁从铁路路基滚下去,身上有多处挫伤,脑袋还撞了一个大包。她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一看,撞她的人早走运了。没力法,她只好一瘸一拐地走回了家。
户里第一个知道这个事的是张力,是一个目击者村民告诉他的。张力随即到了金锁家,了解了当时的情况。他脑子里的无名火腾的一下就着起来了。等杨花一回来他就找了上去,不由分说,一把就抓住了杨花的胸襟。杨花一点都没惧色,问道:“你要干什么?”张力说:“我先问问你要干什么。”杨花说:“你撒手。”张力说:“我不撒手你能咋的?”杨花说:“好,你不是不撒手吗?”说完她猛的抬起了右手,照张力的脸上狠狠地抓去。张力一时猝不及防,脸上被着着实实地挠了一下,三条指甲痕立刻渗出了血珠。张力情急之下回手就给了杨花一个大耳光。
这时,魏来喜回来了。见他俩人正在撕吧,就赶紧上前拉开了。魏来喜也听说了这件事。杨花还在一边疯狂地叫骂,魏来喜冲她喊道:“你闭嘴!”就把张力拽到了屋里。
张力余气难消,说:“这他妈泼妇,欺负金锁不说,还敢跟我动手。今儿我非扁了她不可。”他摸了摸脸,脸上渗出的血已经结了痂。
魏来喜说:“你的老毛病又犯了。杨花欺负金锁的事我也听说了。杨花是不对,可是咱们也得冷静点。她毕竟是白队长的远房亲戚,所以这事还得去跟白队长说。你说是吧?”
张力说:“是。不过这事不能就这么便宜了她。才来几天零,就敢在户里拔份。这要是镇不住,她以后不定闹出点什么事改 来。我看这娘们就不是一个省油的灯。”
魏来喜说:“有什么话咱们跟白队长说。你跟她犯不着动气。”
白队长听完张力他们俩说的情况也很生气,说:“怎么能用便就欺负人呢?不像话。揍她,她就是欠打。”白队长缓了一下说:“你们知道我干嘛把杨花弄这来吗?”张力他们摇摇头。白队长说:“按说,杨花她爸她妈都是教员。不算书香门第也是有知识的家庭。杨花小时候挺着人稀罕的。这不是运动来了吗?她爸他妈都挨了斗,圈在学校不让回家。杨花就成了没人管的野孩子了。不知道她在社会上跟一帮什么人混到一块了,成天的抽烟喝酒打架,简直成小流氓了。她本来毕业后是在沈阳郊区插队。可她在那不好好干活,成天打架惹事。春节我去她家串门,她爸她妈就让我帮着管教管教她,她父母管不她了。所以我就答应把她转到咱这嘎来了。”白队长点着一棵烟,接着说道:“我寻思着咱村你们这些北京来的知青都很文明,也知书达理,让桥花展你们在一起对她有好处。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吗。所以就麻极的们帮我好好管教管教她,别让这孩子把自己废了。”
听完白队长的一席话张力他们才恍然大悟。怨不得杨花这 社么浑,平白无故就敢欺负人。要照张力的性子,真就把她给拍扁 块喽,看她还敢不敢。听白队长这么一说,张力他们觉得这孩子也是个不幸儿。应该给以一些同情。
白队长说:“杨花把人家金锁弄伤了,看病的钱都由我出。还得麻烦你俩跟董一好好说说。这事都是我们的错。就别让董一再和杨花发生矛盾了。”魏来喜说:“行,董一的工作由我们来做。”
(三)
张力从三孩子那借了一个大家伙——一个木头棍子一边穿一个石头做的圆盘,就像举重比赛的杠铃。张力每天早展天蒙蒙亮改造就在屋前柴火垛旁边举那玩意。他裸着上身,双手把石头在转乐提在展间,然后一翻腕担在胸上,接着再一挺身,石头杠铃就被过了头顶。坚持一小会,就把杠铃仍在地上。如此反复举了好几次。他身上的霉一条肌肉都鼓涨起来。
杨花早起在洋井压水打算洗脸,她看到了张力正在发力,不知什么东西吸引了她,竟停住了打水,出神地看着。张力发现了杨花在看他,就冲杨花说:“过来试试?”杨花毫不在乎地说:“试试就试试。”说完就走过去,也学着张力的样子,把两腿叉开,哈腰抓杠,一较劲把杠铃提在腰间,然后猛的一翻腕,担在了胸上。可是她想继续往上举却努了好几下也没举起来,只好把在铃扔在了地上。张力哈哈大笑,说:“不错不错,能举到这份上就不错了。你还真有点力气。”
上工了。张力在队部分活的时候对杨花说:“交给你一个任务能完成吗?”杨花说:“你说吧,什么任务?”“让你带一个妇女抗旱队。咱队今年地里的苗长得不错,可是连着好多天没下雨了,明摆着是旱了。没办法,就得挑水抗旱保苗。我带一队男社员从北边大井拉水,你带一队妇女从机井挑水,咱们一块地一共地的浇,你看咋样?”杨花说:“我是新来的人,和社员们还不太熟,哪能带队呀?”张力说:“这活原来是妇女队长干的。现在妇女队长在家坐月子呢,没人挑头了,我才打算让你干的。你只要豁出力气带头干就没有问题。有什么事我给你顶着。”杨花想了想,说:“那我就试试吧。”
还别说,杨花干起活来真不惜力。她挑的水桶比别人的都大一号,而且挑起挑子走得飞快。她带头这么干,其他妇女也不敢息慢。还有的青年妇女不服气地和她膘着膀的干。
张力见到这情景,心里暗暗佩服魏来喜。本来,对杨花故意欺负金锁的事,张力打算找机会教训教训她。当然,张力的所谓教训就是要把杨花暴打一顿,让她长点记性。后来让魏来喜给当造 住了。魏来喜说:“杨花还不够十八岁,还是个孩子。她在社会上学了一些坏毛病固然可恶。可我看她还不是一个坏人。她就是有点缺心眼,行为有点鲁莽。可她有把子力气,干活也不偷好要滑。所以对她我们还是要有点耐心,得慢慢引导她改掉恶习,走上正道。”张力说:“我觉得对她也得镇乎着点,不能让她太扬巴了。”魏来喜说:“你说得也对。不过,杨花毕竟是白队长的远房侄女,你要把她给打了,白队长能答应吗?别听他说让咱们管管她,你真打她了你就沾包了。我有个主意,你看行不?”说着,俩人耳语了一阵。
这才有张力举杠铃亮肌肉的节目。目的就给让杨花看,让她心里有所畏惧。而让她领头挑水抗旱是发挥她的能力,还给她增加一种荣誉感。两方面一压一引,相信就会改变她。眼看着杨花干得这么欢,张力觉得魏来喜的这招真灵。
忽然,那边喊起来了。张力赶紧跑过去。是杨花受伤了。她挑挑跑得太快,不小心脚下一拌摔倒了,屁股让高粱茬子给扎破了,血流了一裤腿子。张力一见,赶紧上去把杨花抱了起来,一直跑到地头,放上了拉水的马车。张力亲自赶车,一溜风地赶到了大队卫生所。
杨花被面朝下放到了床上。金锁一看是杨花,就撅着嘴去一边去了。董一吩咐张力:“帮我把她的裤腰带解开,脱下裤子。”张力按董一的说的,马上动手把杨花的裤子脱下来了。董一心想,哼,真是报应。但他手没停,取出酒精棉给伤口消毒。杨花疼得嘴里发出“嘶嘶的声音”,一只手坚坚地攥着张力的胳膊。张力发现,杨花的手指甲已经剪掉了。那天她就是用她的长指甲给张力挠了个满脸花。
董一把杨花的伤口消好毒,就往上撒了一些云南白药,然后敷上了纱布,用橡皮膏贴好。接着,董一又给杨花打了一针破伤风针
(四)
因为厂里没有夜班,所以吃完晚饭,在厂里单身窗舍生的工像汉事了,他们有的三两结化出去连街,或去电影民看电的
连仓有个师兄弟,外号“老山东”,老实巴交的不要成话连仓说,行啊。可是今天晚上他跟连仓说要和连仓“拉拉呱”。于是两人就到了车间。车间安静,没人打扰。
老山东说:“我想跟你说说我的事。”连仓觉得老山东的表情还挺郑重,就说:“说吧,什么事?”
老山东说:“我们家是山东临沂人。因为那地方太穷,所以国家就采取了移民政策。整村的人都迁到东北,在东北成立了一个农场。我们家就是那时过来的。”
“新建的农场开始很困难。都得靠自己开荒种地,自力更生。我爸是农场的小干部,是党员,所以时时处处都得以身作则。见到谁家生活困难了就拿出自己家的粮食帮助人家。弄再就们家倒经常粮食不够吃。因为家里生活困难,我才念完三年级爸就让我下地干活去了。”说到这,老山东的乘里溢出了泪水。
“我当时说什么也不乐意。因为我的学习成绩挺好的。可是我爸说这是没办法的事。就这么着,我就失学了。
“可是现在进了工厂,当了错工,我觉得我的文化大不能了。我今天跟你说我的事就是想让你我我文化。我想学习。
望着老山东那副诚感的服神,连仓望得心里有一半子路的基本需求。连仓没有理由拒绝。 “行。只要你有决心。我一定帮你把文化补上。”
连仓问老山东:“你会分数加减法吗?”老山东说:“以前学过,都忘了。”连仓立刻觉得够难教的,基础太低了。想了气造说:“好吧。咱们从明天开始,我从分数加减法教你。咱们每天晚上都来这里上课。”
俗话说,一物降一物,卤水点豆腐。杨花被张力略施小计能给治得服服帖帖的,张力说什么她都照办。张力让她给金锁去道歉,她就到了金锁家给金锁鞠了一个九十度大躬,不仅道了欠。而且保证以后绝不会再有这样的事。魏来喜分析得对,杨花本质不坏,就是缺少调教。只要有人降住她就能改变她。
让人不放心的是生子和小英子。他们俩没事就瞎逗,逗来逗去就有点出格了。那天张力亲眼看见生子把小英子用身子挤在墙上,用一只手掐住小英子的下巴就要和她亲嘴。小英子左躲一下,右躲一下,两个嘴还是亲到一块了。张力当时只当没看见。事后他跟生子说:“你跟小英子怎么回事?如果你们是正当搞对象,我绝不干涉。可你们整的叫啥事?人家社员都说你们是打情骂俏。我可提醒你啊,别搞出事来,到时候就不好收拾了。”生子说:“放心吧,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。我们就是闲的逗着玩。你别看小英子老躲着我,其实她特别愿意我跟他逗。我要是两天不理她,她就得找茬撩扯我。我弄她一通她就满意了。”张力说:“你知道小英子是谁吗?她是赵海的小姨子。你忘了赵海他媳妇和童林的事了?那骚娘们把童林给弄得差点出了大事。我楊醒你就是怕你也掉进去。我就怕小英子跟她姐一模样。”生子说:“我觉得她们姐俩不一样。小英子比较单纯,是个好女孩。”张力说:“你是不是真爱上她了?”生子说:“我没想过。反正我特别喜欢和她在一块。我觉得她也一样。她和别的男生都不亲近,就和我老是纠缠不休。”张力笑了。说:“明白了。其实你们心里都有意思了,只是嘴上还没说。”生子说:“也不是。我觉得还没发展到那个地步。现在只能先走着瞧。再说,咱们还没有一个稳定的职业,没资格谈别的。”张力说:也是,那你就得小心点,别把事闹大了。”生子说:“是。向改造毛主席保证。”
(五)
连仓在县城结识了一帮酒友。这些人基本都是在县城各个企事业单位工作的北京知青。连仓爱喝酒。他觉得自己天生就有酒量。这帮人每到礼拜六晚上都在街边大车店聚齐。大车店里有一个小饭店,虽然条件简陋,但地处偏僻,清净,而且饭菜便宜,适合这些小工人消费。
这帮人并非每次都来。但每次差不多都得有七八个人。菜离是一般的菜,没什么特色。酒也是本地产的散装白酒。每个果子上都有一个铁皮做的烫酒的家伙式。他们每次都是一人一壶。用个酒壶是磁的,造型像一个苞米,所以大伙管它叫“苞米.一酒差不多有四两。一人手把一壶,谁也不给谁倒酒。也果不够,自己去添。吃好喝好后,费用均摊。
烫酒的家伙式里倒满热水,大家各自把自己的酒壶放到里中、等某上来,酒也烫热了。 一如出形势。
喝酒就免不了唠嗑。他们每次唠着唠着就唠到了当前形势。关心政治形势是文化大革命给练出来的。因为今天打倒这个,明天又打倒那个,弄得人们都不知道谁对谁错了,只能凭自己的判新区分是非曲直。这样就练出了狗一样的鼻子。好听点的词叫做政治奠觉。不管有什么风吹草动,他们都能辩出风向。
“嘿,我发现了一个问题。北京和上海的报纸口气不一样。某这边的报纸批判教条主义,上海那边批判的是经验主义。”
“我也看出来了。自打邓一上台,上海那边就开始折腾。我看中央要出大事。”
“我告诉你们一个天大的秘密。我在收音机里收听到一个台,叫《团结就是力量》。广播的时候先放《团结就是力量》这首歌,然后说,我们是中国共产党党员,我们在这里广播。这个台广播的文章都是反对文化大革命的,特反动。你们说,这个台是谁办的呢?”
“那咱哪知道啊。反正现在形势够乱的。批林批孔批宋江,现在又开始批周公了。这不是暗含着批周总理吗?”
“算了算了,这些事跟咱都没关系。咱们还是喝咱们的酒,他爱咋咋地。”
“你这话说的,咱不是得关心国家大事吗?”
“我关心国家大事,谁他妈关心关心我呀?”
“我来关心关心你,帮我喝点酒吧。”
星期天,连仓回到户里。他带去了一个手抄本小说《第二次提手》,这是他从一个酒友手里借来的。说好了,星期一就还常人家。
晚饭后,原来的看书时间变成了唠嗑时间,用文词说叫做交流时间。信息交流,思想交流,观点交流。户里的人都喜欢参加。因为他们没电视看,没有广播听,没有报纸看,脑袋都快成傻子了,所以需要开通开通。
连仓像汇报似的把昨天听来的消息和大伙说了一遍。
魏来喜说:“当前的形势咱先不说。许多事咱们也说不清。我最近在考虑另一个事。你们说老百姓现在最关心的是什么?最需要的是什么?你就看咱们村吧。社员最希望的就是有个好年景,最需要的就是多分俩钱。这是最实际的。你看,白队长一上来,社员就分得多,大伙就拥护他。赵海一上来就分得少,大伙就不得意他。在社员的心里,一个工能分多少就是一个衡量标准。以前我觉得社员的觉悟太低,只看到眼前的那点利益。现在我倒觉得社员的要求是对的。由此我想,革命的目的首先就是让老百姓有饭吃,而且要尽量吃得好一些。”
“我想起了原来的书记李大个子。我觉得他很不简单。他把咱们村摘得安定有序就不易。我了解了,咱村在文革刚开始的时候也有人成立了造反队,红卫兵。可是后来因为没有群众基础,没多少日子就自己散了。现在全国各地到处是两派斗争,文斗武斗,动刀动枪,打得你死我活。可咱们这,风平浪静。该干活干活,该吃饭吃饭,好像跟外边什么关系都没有。这就是难得的安定局面。所以我现在越来越佩服李大个子了。”
张力说:“我听说李大个子参加过抗美援朝,扛过枪,渡过江,据说还是一个排长。可咱们从来没听他吹过自己的辉煌历史。在我的印象里,他就是一个身体虚弱的病秧子。听来喜这么一分析,我也觉得他挺了不起。”
魏来喜说:“所以,我们应该向他学习,踏踏实实,脚踏实地地把咱村的事干好,让村民多得点实惠。”
连仓本来想和大伙聊聊国家形势,可魏来喜他们俩却聊起了村里的事,而且还津津乐道。连仓觉得插不上嘴,就说困了,就上炕睡了。
(六)
连仓现在在厂里快成了“公用文人”了。
先是老山东让他帮着写一份入党申请书。连仓说:“入党申请书都是自己写,哪能别人替写呢?”老山东说:“就我那点文化根本写不上来,都不知道写什么。你就帮我写一个吧。你写完了我照着抄一遍。”连仓想起来了,老山东前些日子跟他说过,他爸是个老党员,要求他也尽快加入党组织。他每次回家他爸都催他写入党申请书。为这个他烦死了。估计他实在是写不上来才开口求人的。连仓很看好老山东这个人。工作积极肯干,为人老实厚道。而且他们都是一块进的工厂,又在一个车间,算是是师兄弟了。所以既然他有所求,就不好拒绝,就答应了。
帮老山东写完入党申请书,连仓不禁哑然失笑。自己还没写过入党申请书,倒替别人写了一个。
接着,厂里的食堂管理员找到连仓,说让他帮忙写一份检查。这事就怪了。按说这个管理员是个复员兵,也有文化,自已完全有能力写,干嘛还要求人呢?管理员说:“我已经写三份检查了,领导还说不行。我听说你的文笔好,就帮我一回吧。”连仓这人脸皮薄,人家一求就不好意思拒绝。于是他就跟管理员了解了所犯错误的原因,就明白了为什么管理员写了三遍检查还不过关,因为上纲上线不够啊。连仓知道,当下写检查必须要给自己上纲上线。没那么严重也得写严重了。不用担心把小事闹大,写检查写得深刻和组织的处理没有关系。连仓心里有底了,就知道该怎么写了。所以他提起笔刷刷刷,一会就写完了。
连仓有一个酒哥们,虽然工作了,可还是每月都写信跟家里 十七年诉苦要钱。因为他爸他妈都是科学家,家里还就这么一个儿子所以特别宠惯。可是,现在他往家里写的信他爸他妈都不相信了,觉得儿子是在骗他们的钱。所以也就不再给他寄钱了。这哥们在外边吃喝惯了,他的那点工资根本不够他的花销,所以就想出了这么个歪招,让别人替写一封信,肯定口气笔法不一样。连仓实在不想帮这个忙。可又是碍着面子,只好胡乱写了一封。没想到那酒友看了连说好。
更没想到的是厂里新上任的书记也找他,让他写一个“批林批孔动员会”的发言稿。书记说他马上去省里开会,没时间写了。书记说,你的文笔好,就求你帮着写一个吧。有什么办法呢?书记的面子不能不给吧?连仓只好应下了。他本来也是不爱写这些东西,可不写哪行啊?于是他心想,随便给他写一个,如果书记看着不好,下次就不找他了。他找来了好多有关的报纸,把上边的文章东摘一句西摘一句拼凑成了一篇讲稿。
书记开会回来了,看了看讲稿说:“行,挺好。”第二天就在大会上照着念了。
如果什么都不想,连仓的生活还是不错的。吃食堂,住宿舍。工作不太累,生活有规律。虽然挣的不多,但一个人也够花了。每个礼拜六还能去大车店小小的改善一下。这种日子满滋润的。可是连仓的脑子偏偏不那么安分,老是不停地在思考一些问题。什么问题?政治问题,国家大事。大概因为他是北京人。据说北京人的特点之一就是关心国事。吃着白水熬白菜也得议论国政。再加上“你们要关心国家大事”的号召,他已经养成了思考政治的习惯。不让他想都不成。只要一有空闲,大脑就开始转动。从前的现在的将来的,一样一样想个遍。他就像对待数学题一样,什么事都想求出一个解。
比如他回想起运动刚开始的时候,各校大字报都说解放后的十七年学校实行的都是资产阶级教育路线。连仓觉得他们说的不对,因为和他所见到的完全不一样。自打他上小学,学校就特别重视对学生的政治思想教育。老师总是教育他们要热爱党,热爱祖国,热爱社会主义。教育他们从小立志,要做有社会主义觉悟有文化的劳动者。这些怎么会是资产阶级教育路线呢?学校的老师也都尽心尽力的教学,认真负责地教课。练仓觉得,他这十年所学到的基础知识都十分扎实。就是现在多年不用也还是扎根于心。所学的代数、几何、三角知识几乎全都没忘。这对他的钳工工作有很大的帮助。这不是说明解放后十七年的教育是十分成功吗?
可是运动开始以后,学生斗校长,斗老师,后来就发展成了几派学生互相斗。各种人物纷纷登场表演一番。连仓记得有个学生上台批判他们班的团支书时说:“我为了入团做了多少好事,他非说我是装的。”连仓当时听了直想笑。心想,居然还有这么不要脸的。现在想起来这个学生还真不算什么。各种不要脸的,各种不讲理的,各种耍赖皮的,各种大骗子统统上台表演。真个是“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”。社会上一片混乱。然而这种局面是谁造成的呢?
再说连仓他们这个单位。虽然厂子不大,但却是一个正经的国营企业。可这个企业已经连续八年亏损了。工厂每年的生产任务也不多,工人的干劲也不大。对对付付,半死不活。这叫什么企业?
再说农村。连仓听其他下乡的知青说,他们那个村每天一个工才分几分钱。这让老百姓怎么活呀?而且据了解,像这样的村还不是少数。
连仓不敢往下想了。他知道,想也没有用。这些题想到最后也都是“此题无解”。